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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明明 一场意外(三十二)

司明明在电梯间里遇到了艾兰。

这个世界真的很奇怪, 有些人哪怕身处一栋楼,可能几年也碰不到一次。有些人,哪怕是即将离开的人,在该遇到的还是会遇到。司明明觉得这个人或许就是“有缘人”。

她们都戴着口罩, 司明明穿着一件春末的束腰风衣, 艾兰呢, 穿一件宽大的风衣。她的头发披在肩上, 虽然戴着口罩, 但眼睛会说话。她直直看着司明明。

司明明没记错的话, 这天是艾兰的last day, 也就是说,这一天以后, 这栋楼再没有一个叫艾兰的战士了。艾兰将回到人海里,开始她人生新的征程。

“最后一天?”司明明问她。

“是。明总。”艾兰仍旧叫她明总。艾兰在这家公司内没有特别喜欢过什么人, 也没怕过什么人。她是敢在有副总裁汇报的会议上放大炮的人, 但她对司明明有种特殊的敬佩。虽然她们相交不深,不过寥寥几面, 但是真奇怪, 艾兰就是知道,那个职场零度人、那个为人唾骂的司明明,是值得她尊敬的人。

在跟司明明谈话那天, 艾兰备了一支录音笔。起初她录音只是为了自保, 在走进会议室的时候, 她并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只是觉得司明明做为负责人来清理她这个“疑难杂症”, 或许会用很多手段。艾兰想:我不能成为下一个不明不白躺在ICU的人。

但那天司明明的真诚打动了她。司明明的思考、洞察和共情力, 让她把每一句话都说到了艾兰的心头。那段晚上艾兰回到家里又听了一遍录音, 她通过录音仿佛洞见了司明明的灵魂。那是掩藏在她冷静外表下的炙热的善良的灵魂。

她没有删除录音。她想将那段录音作为她在这家令人敬仰的公司工作的纪念品。

当舆论发酵的时候,她不止一次想:这与我无关。我将要走一条很难的路,我不能树敌,不能惹人注目,我不能做很多事。

但那天早上,她在公司楼下碰到一个外卖小哥捧着一束白色菊花。她下意识觉得膈应。外卖小哥将花放到前台,艾兰听到他对前台说:“这是给你们的司明明同事。”

艾兰一瞬间觉得恶心。她想:我录音是出于理性的自保,但它用于什么场景、会带来什么后果是我的个人选择。她知道自己微不足道,但那也没关系,她不能因为所有人都不说话就保持沉默。沉默是为坏人递出去的那把刀。

当她打那些字的时候,她的手心满是冰凉的汗。当点发布的一瞬间,也不知为什么,她流下了两行泪。

她做好了迎接被谩骂的准备,但奇怪的是,那帖子下陆续有实名、匿名的人跟帖。她们回顾了与司明明真正共事的故事,有替其他部门背锅但司明明用她自己当期绩效保住她,并帮助其在司内成功转岗的下属;也有平常被司明明偶尔提点从而摆脱某种困境的人,这里面也包括郑良。

它蔓延很快,甚至引起了对骂、猜测,但没有关系,终于不是只有一种声音,有好的是声音也有坏的声音,它正式匹配了这个多元化的世界。

司明明没有问艾兰录音哪里来,她当然清楚,艾兰自始至终都是聪明人,她懂得自保。但她感激艾兰,在别人想往她的尸体上扬土的时候,只有她说:她是活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请停止杀戮的动作。

她们甚至都没有什么像样的告别,只是在出电梯之前,司明明想起艾兰说过的她的理想,和她遗憾不能做成的那个项目,真心替艾兰感到惋惜。但她又觉得,这难不住艾兰。电梯门开了,她们将走向不同的人生,司明明对艾兰说:“祝你拥有远大前程。”非常生硬,却很“司明明”。

艾兰愣了,但转瞬点头:“会的,谢谢您,明总。”

在这家公司里,每天有新人进来、有老人离开,它一直在安静的换血,司明明负责一条主动脉,这条主动脉上的人是进是走,都经她的手。按理说,她早已适应了迎新和送别,但可惜的是,程式化的东西永远代替不了定制化。

艾兰算是司明明的定制化。

司明明回到办公室,公司的处理决定还没有出来,但施一楠已经提前跟她打了招呼,说问题不大。

“他呢?”司明明问的是那位总经理。

“他问题也不大,会调到别的业务。”

司明明闻言罕见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施一楠听出司明明的困惑,叹了口气:“很多事情很复杂,你应该知道,在这家公司里,不是所有人都是你,没有背景、没有大腿,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巨大。改革不是一日完成的。”

施一楠很少对司明明说这么直接的话,他们都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这就是高阶职场赤裸裸的现实。

司明明没再说别的,对施一楠表示了感谢。但挂断电话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并没庆幸自己被公司保下来,她第一个念头是:他又要去祸害别的业务了。

司明明做人的工作。

但她有时候真的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