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黛端详着他,琉璃的眸色明亮如火。
她严肃地发话道:“白日里,新君下诏:‘众证分明,不应上报奏栽,应该按法处置。谭颉以故杀罪处死;白云司卿、白云司评事等一干官员,依据《职制律》,杖八十,赎铜八斤。’”
“足见府中牵涉进白云司方面的一应大小事务已然尘埃落定,大人可以放心了。”中年副使揣知上意,适时进言,“我也保证,以后绝不没事儿就带阿莱去茶楼听书。现如今,他将说书先生那套学了个七八分,腔调都不正了。”他故意说起玩笑话,以缓和气氛。
“你们既都喜欢听故事,正巧我这儿也有一个,说与你们听,可好?”
罗黛平静地讲述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千神护持、万世不朽之国,突然闯来一条黄色妖龙,从王宫里掳走了美丽的公主。
黄龙妖力无边,吹为冬,呼为夏,开眼为昼,闭眼为夜,身长千里*。国王心急如焚,恩赐勇者一百件武器,出发营救公主。
勇者带着大家的希望踏上征途,翻越高山,穿过沙漠,同路上遭遇的各种猛兽进行殊死搏斗,九死一生来到黄龙的巢穴——陆止于此、海始于斯之域。
这时,伤痕累累的勇者手中只剩下三十二把武器了。
勇者不得不暂时隐避,研究对付敌人的方法,务求一击必杀。
黄龙在囚禁公主的老巢上空飞旋,巨大的阴影投在地面。勇者下意识举起盾牌遮挡自己的身体,谁知黄龙口中流出来乌黑的涎水,滴落在盾牌上。
“龙涎在隆朝被用作高级香料,我大琉却视其为毒液。”
帝姬上半身微向前倾,俯向地上的少年,轻声问,“阿莱,你认为被毒液腐蚀过的盾牌,是否能够坚实如初,继续护卫勇者的周全?”
卢延卡与恩津起初以为这是哈萨图地区新出的童话寓言,尽管有些纳闷,还是认真地聆听,试图领悟第一帝姬的深层用意。
不一会儿,他们发觉,阿莱的身体剧烈颤抖,数度张开口,却只发出呐呐的含混音节。
“噢!”卢延卡恍然大悟。
——且说这阎浮世上,几堆高泥堆,唤作云截天亘;几道阔沟渠,分为长河宽江*。
金木水火土,五行五德,相胜相克,王朝因得天授五行中一德,受命于天而成为天子。
一德对一色,琉国属火德,颜色上崇尚朱紫。红色为尊,元老、贵族、宿将等,冠、服、绶带皆红;紫色为贵,乃皇室专享。
隆朝初为水德,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薰妖之乱”后,基于土克水的原理,今以土代水,以黄代黑。
哈萨图帝姬就是故事里面的勇者,黄龙指代的,即是隆朝定天帝。
定天帝通过和亲,纳了帝姬行露,罗黛此行正是要设法了结这桩婚姻,接妹妹回国。
“我率领一百位兄弟姐妹离开哈萨图,在白怀失去了其中的六十八人。他们的都祭堂设立在天方城,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世名字,永远铭刻在我心中。
“这种悲剧,发生过一次,够了!
“我,罗黛·佩海·穆瓦塔·苏美·安敦尔,好好地带出来的人,一定要好好地全部带回家。”
这是一则重誓,盖因琉人的名字本身,即为个人全部的名刺,遇到需要介绍家谱族群的时候,就于本名后加缀父辈的名。
唯有在极其严肃重大的场合,会按五名法报上母名、祖母名,以示其神人共证的决心。
同为那场悲剧的亲历者,阿莱定然感同身受。
无穷无尽的自责、懊悔和悲痛吞没了他,令他泣下交颐。
“好啦,我的故事讲完了,你们大抵也累了吧?”罗黛亲手搀起哭泣的少年,“恩津,你送他回房安置。”
恩津领命,入内扶住阿莱。
阿莱一叠声嚷着“大人”,急欲挣脱束缚,上前分辨:“大人,大人!
“属下不敢忘记他们,更不敢忘记自己!我不珍重自己,就是辜负您啊!
“属下出身下层自由民,十岁被选入宫习武学艺,十二岁起有幸追随您左右,自哈萨图、东境一路来到太京,所拥有的一切皆出自陛下及您的厚恩,又怎会不忠不义、卖主求荣呢?”
恩津劝道:“大人要是真的计较,怎么会有空编故事点你?你现在跟我回去,大人才能早些休息。”
阿莱觉得有理,于是擦掉泪水,同恩津一齐退出去了。
“大人借事喻理,警醒身边人,我亦受教了。”卢延卡感慨道。
“有劳卢叔陪我折腾这么久。”罗黛笑笑,端起冷掉的茶水,也不嫌口感苦涩了,咕咚喝下润嗓子,“行人署那边,明儿起就别再去了,在家躲懒吧!算算日子,快除服了。”
“虽是做的无用功,半途而废,岂不可惜?”
“唉,上头死活不买账,任我们怎么卖力都是徒劳啊!”她长吁短叹着。
隆人办事,时快时慢,极不稳定,好比谭颉故杀案就一日一报,从旧朝改换到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