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长安,烈阳灼灼,侯府中旁的院子里都热热闹闹的吵着,唯书海院的午后格外寂静,只有风吹花枝声。
书海院是世子爷所住的院子,处处精巧,圆门掩奇石,曲径通幽处,檐下挂着琉璃风灯,院中还引了活水成溪,在院落内蜿蜒成一道流溪,上有几步的小桥,桥下有肥嘟嘟的锦鲤游过,瞧着便是一处清雅好地方。
但偏偏,这好地方却无人走动,甚至,此处的厢房都门窗紧闭,廊檐下站着的也不是丫鬟,而是八个高大挺拔的私兵,这每一个私兵都生的眉目端正,神态凛然的握着刀站在门口,硬生生为这画舫游廊添出了几分杀气。
厢房内也没有旁人,只有一个怂的日日写信的哭包儿媳——别瞧她信写得多,但她也不敢出门找人来寄,所以写了撕,撕了写,从内而外的怂。
柳烟黛自从那一日被婆母塞了八个男人在院门前后,便真的连门都不敢出了,每日用膳都只让人送进来。
她是那样胆小怯懦的姑娘,与男人说句话都羞愤欲死,更何况是被人守着门呢?有时她在窗前往外一瞧,瞧见了个男人的轮廓,都要赶忙退回来,在床榻内跪着,背一背女戒,再诚心诚意的向漫天神佛祷告一番,希望婆母能回头是岸,不要再给公公下毒了。
谋杀身负爵位的朝廷命官,若是这事被发现了,婆母一定会死的呀。
今日,柳烟黛正祈祷呢,突然听闻木槅门外有人敲门,唤着她道:“启禀世子妃——”
柳烟黛在床帐里打了个哆嗦,随后撩开金丝绿绸缎的床帐,往外头探着身问:“何事?”
外头的嬷嬷便继续道:“夫人那头传了信,说是请您过去,有要事与您吩咐。”
柳烟黛便立马从床榻间爬下来,手忙脚乱的往门口跑,一边跑一边道:“我来了我来了。”
她推开门,眼角瞥见门外的几个私兵,连忙低下头不去看,后随着嬷嬷出了书海院,一路去了赏月园。
书海院到赏月园大概要走三刻钟左右,正是午后未时初,热夏午后,太阳正毒辣,人行其中,不过百步后背的衣衫便润湿,秦禅月疼惜柳烟黛,便赏了人轿给她坐,轿由四人抬着,上头盖了一层绸缎遮阳,其内摆着果子冰饮可用,轿子穿过长廊莲湖后,便行到了赏月园。
柳烟黛到了门口才下轿,行进厢房内,便觉得一阵凉意扑面。
秦禅月贪凉,夏日间要在厢房角落内摆满冰缸,凉气汇聚成浅浅的氤氲水雾,人一进来,周身的燥热气瞬间被蒸腾掉,肌肤都因温差而泛起些许寒意。
柳烟黛抬眸一看,便瞧见她的婆母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裙衫,靠坐在矮塌上,正用银丝勾缠的叉子戳着冰西瓜吃,瞧见她来了,便用下颌轻轻向上一撇,示意她不必俯身行礼,随后道:“不必拘泥,我有事安排给你办。”
柳烟黛行礼的动作一僵,赶忙爬起来道:“婆母吩咐,儿媳都照办。”
她来侯府就是要伺候婆母的,婆母说什么,她都该好生伺候着。
“这几日——你夫君在祠堂内吃了不少苦,想来也知错了,你将人领回去,日后好生照看吧。”
秦禅月的声线低,并不似少女般清灵,反而透着哑,像是一把上了岁数的古琴,一开口,便透着悠扬的音调,尾音向上微微挑起,那一声“照看吧”,像是透着点不一样的韵味,隐隐还带着几丝坏劲。
她是个即将要干点恶事出来瞧热闹儿的人,根本捂不住那点幸灾乐祸的味儿。
但柳烟黛完全没听出来,反而欣喜的说道:“真的吗?婆母原谅夫君了吗?婆母真好。”
夫君出来了,她便不必日日瞧着那八个男人犯愁了。
秦禅月那双狐狸眼缓缓眯起,笑成两条缝,笑眯眯的点头道:“没错,去接人吧。”
柳烟黛欢天喜地的走了,她要去接夫君出来,以后好好伺候夫君,她夫君不在这些日子里,她一直觉得心里惶惶怕怕的,只要夫君在,她的心便回到了肚子里啦。
秦禅月则笑眯眯的目送她走。
秦禅月有些时候干坏事藏不住,总会露出来一点马脚,但柳烟黛愚钝,完全感觉不出来,婆母说什么她就做什么,眼看着婆母干坏事,她最多也就哭哭啼啼写封信,还不敢寄出去,秦禅月挖了坑,柳烟黛吭哧吭哧的往里跳,一边跳一边想婆母真好。
这对婆媳从某种角度上来看,很合适。
——
柳烟黛出了赏月园后,便一路去了祠堂中。
侯府的祠堂坐落在侯府东南角,此处种有青松,取了“长青”、“青烟”之意,寓意忠义侯府绵绵长青,烟火不断。
青松木高,一年四季常绿,此木性稳,耐热耐冷,无论冬夏都不矫情,不紧不慢的长着,十余年的岁月,长的亭亭如盖,枝冠遮天,一行到东南角处,都不需要用冰盆,处处都显得比旁处凉。
柳烟黛轿辇到祠堂附近的时候,祠堂里面关着的周渊渟也得了信来:“母亲叫她接我出去做什么?随便来几个丫鬟接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