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嫱,你可莫要再欺负我们……”
散役们话语顺着夜风而来,一声一声,带着少女独有的娇俏,却令卫嫱面上凝滞,双手也变得冰凉。
她听见——众人的话语里除了冷漠,还有嫉妒。
她们嫉妒她。
明明同为浣绣宫散役,凭什么她可以去金銮殿当值。
凭什么她能受德福公公青眼。
凭什么,她能接近圣上。
她们不服。
这恨意不知是自何时生起,一日日地堆积,终于在今夜得到宣泄。是了,她们是嫉妒,这份嫉妒竟也嫁接到心底良善的江月息身上。无论月息曾如何捧出一颗真心,无论她熬过多少汤药救治过多少人,自身利益之前——
她们便是要看卫嫱笑话。
她们便是惧怕江月息身上的恶疾,惧怕到宁可眼睁睁看着她病死。
耳畔是嘈杂的、尖利的声息,卫嫱却仿若什么也听不见了。寒风呼啸,口诛笔伐,终于,她用被褥抱着江月息的身子,奔向柴房。
她也不知,自己从哪里来的这般大的力气。
一路跌跌撞撞,推开冰冷的门扉。卫嫱顾不得春霖姑姑的责骂,为月息烧起了柴火。
熊熊烈火,终于将屋子烘烤得暖和了些。
而后,她又从旧衣中,翻出月息曾为她调制的退烧药粉。
一碗药汤入了肚,月息的烧似乎退了些,却仍是昏睡不醒。
看着少女发白的脸颊与双唇,卫嫱心中愈发焦急。她又往火堆里添了根干柴,起身拢好衣裳,准备出宫去为月息寻药。
可方踏出浣绣宫,卫嫱便一阵迷茫。
夜色苍苍,现下她能去往何处呢?
踩着地上细碎的月影,卫嫱下意识向太医院的方向走去。却在鸣春居外宫道的转角之处,忽然看见那一行人影。
金妃高坐在轿辇之上,撑着手肘,正闭目养神。
见状,卫嫱匆匆一福身,少女心中暗自祈祷着莫被她发现,谁曾想,便就在这时,金妃忽然睁开了眼。
“等等。”
对方声音懒散,叫住了她。
“三更半夜的,你在此处做甚?”
金妃向来看她不顺眼。
卫嫱福低了身,欲探手与她“言语”,对方也看不懂她手上动作,她皱了皱,不耐烦地道:
“行了,本宫今日心情好,便不与你计较。但你今日冲撞了本宫轿辇,以下犯上,本宫便罚你——”
金妃环顾了下四周。
她以手掩唇,打了个哈欠。
“——在此处跪上一个时辰。”
少女的身形被人按着跪下来。
膝盖上重重一痛,紧接着便是一阵萧瑟的夜风。黑沉沉的夜里,漆黑的宫道上未燃任何宫灯。淡淡的月色穿过高高的宫墙,将少女瘦小的身形笼罩得结实。
卫嫱就这样跪在宫巷上,身旁有宫人把守着,监视她不可擅自离开。
她听见,守夜的宫人在一侧小声言语:
“不过是个低.贱的哑巴,何至于让娘娘这般动怒,还连累了你我,在此处守着她。”
“听说她还是浣绣宫出身的,区区一个散役罢了……”
月光昏淡,落在她衣衫上。
“喂,哑巴。”
其中一名宫人抬了抬下巴,唤她。
“三更半夜的,你不好好在你的浣绣宫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寒霜自枝头簌簌而落,坠在少女眼睫上。
她抬起头。
[寻药。]
[奴……奴婢想去太医院,求一副退烧的方子。还有……]
“姐姐,你问她做甚。都说了她是个哑巴,说不出话的。”
耳边落下一声轻嗤声,那两名宫人扭过头去,不再搭理她了。
卫嫱就这样跪足了一个时辰,跌撞赶到太医院时,紧阖的大门,无声地将她拒之在外。
漆黑的宫道深不见底,月雾笼罩着,风刮得很急。
回到浣绣宫,她的身子都快要冻僵了。少女双手双脚发冷,走至床边探出手,月息的额头仍是热烫不已。
卫嫱忽尔想起——自己曾冻得不省人事时,正是月息攥进了她的被窝、为她暖了彻夜的身子。如今对方高烧未退……
她抿了抿唇,将外衫解开,也钻入月息的被褥中。
卫嫱的手脚很凉。
她紧抱着怀中的月息,用冰凉的前额贴了贴对方的额头。
卫嫱就这样抱着她,守着她。
眼皮沉甸甸的,她却辗转难安,脑海中皆是宫中众人的嘴脸。她们嘲讽她、欺负她、凌辱她……卫嫱闭上眼,耳畔忽然闪过那声:
——她不过是个低贱的散役!
“死就死了,一张草席卷着抬出宫,宫里头成天死那么多人呢……”
“……”
她的双手开始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