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李彻开口吩咐,兄长抱着嗣音,寻了一处坐下来。
月华淡淡,流转于琴弦之上,一片清寂之中,一双修长的手指轻拨动琴弦。
“噔——”
众人不约而同地屏息,朝殿中之人凝神望去。
卫嫱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
从很小时起她便听惯了,自己的兄长卫颂,是出了名的端庄清正,儒雅谦和。他的琴技更是高超精妙,超凡脱俗。
此一曲,乃是为大宣献圣音。
既是上达天听,原本喧闹的宴席登时变得肃穆万分。
她只见兄长端坐着,对方双目微垂,手指轻挑,似是心无半分杂念。
仙风道骨,天籁吉音。
这些时日,卫颂一直在宫中。
准确地说,一听闻李彻率军破城的消息,他便快马加鞭,匆匆赶往京城 。卫颂心系着小妹,本想着带她离开京都避开这些是非。谁曾想,他前脚刚一入京,后脚便被方登基的新帝李彻“请”入了宫门。
对方未曾见他,只将他关在清音殿中,被重兵看守着,斫新岁圣琴。
最重要的是。
李彻命令他,斫出两把开朝对琴。
一龙一凤,以贺新朝。
这是大宣历来的规矩。
正思量间,琴音乍止。
乐声虽止,余音却犹在。卫嫱缓了须臾,才终于回神。
她隔着重重人影,望向自己的兄长。
似是某种感应,对方亦抬起眸,只一眼,与她遥遥相望。
少女登时红了眼眶。
又生怕兄长瞧出自己的委屈,卫嫱匆匆低下头去。她吸了吸鼻子,躲在重重人群后,悄悄看着兄长抱着嗣音起身。
有宫人上前,恭敬接过他手中圣琴。
“陛下。”
李彻目光淡淡,掠过那琴身,神色悲喜莫辨。
紧接着,他伸出手,随意拨动了下琴弦。
卫嫱记起,从前宫中,李彻还做过一段时间兄长的学生。
父亲因病休沐,兄长便暂替阿爹入宫,教各位皇子习琴。卫嫱还记得,兄长曾经夸赞李彻道,三皇子天子聪颖,日后必成大器。
果真,多年后他九死一生,带兵入城。
终是登上了这九龙宝座。
金灯辉煌,将大殿映照得一片敞亮。卫颂身姿颀长立于大殿之下,只见龙座上的男人略微调拨了下弦音,而后兴致缺缺,命人将嗣音圣琴收了下去。
李彻对琴学并不感兴趣。
而今这般,无非是循着大宣规矩,做一名帝王分内之事。
他虽不喜琴,现下,看着自己曾经的“老师”,李彻却对另一件事来了兴趣。
男人眼尾挑了挑,目光中挟带着审视,落于身前白衣之人。
“朕听闻,芙蓉公子剑术精湛,整个京都无人能出其右。”
“这曲儿啊朕也都听腻了,乏味,不妨便让芙蓉公子执剑起舞,为这新岁宴助助兴,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闻言,卫嫱心中一惊。
她紧蹙着眉心,抬起头。
李彻这——
这是在当众羞辱兄长!
身为京城第一剑客,兄长的剑不献媚,只迎敌。
他的长剑出鞘,必一血封喉。
听殿上李彻这般说,卫嫱替兄长气得发抖。
李彻怎可,怎可让兄长如此哗众取宠?!
席间,亦是有臣子觉察到此举不妥,却无人真敢上前阻拦。
是了,新帝喜怒无常,众人趋炎附势。又有谁真敢为这有名无权的芙蓉公子,当场顶撞圣上呢。
霎时间,一道道目光投向殿中之人,卫嫱亦紧咬着下唇,惴惴不安地凝望向自己的兄长。
听了李彻的话,兄长并不意外。
他也并未因此而羞恼,夜风凝着白霜,轻悠悠落在他浓密的眼睫上。
他平静,淡声道:
“臣遵旨。”
李彻满意。
“来人。”
“赐剑。”
一声令下,不过少时,已有宫人捧着御赐宝剑上前,转身递给卫颂。
“卫公子。”
“唰”地一声,长剑出鞘。
月色冷然,折射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与此同时,登即又有铮铮琴音乍起,卫颂右手紧攥着长剑,足尖一点,踩上那飞转急下的琴音!
长袖翩飞,剑势茂然,穿林破竹!
月光倾洒,灯火四下烟煴,又于男子的剑上开出一朵凌厉的花。
这一回,不止是席间众人,便是连与兄长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卫嫱,都为眼前的一幕所惊羡。
长风浩荡,自他长剑破空穿过,他目色清冽,劈开昏暗不明的夜色。
鼓点打急,鼓点打急。
男人剑势愈快,殿间响起“钲钲”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