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不当人么?
不过他既然点名要去书房,那就不能怨自己了。
乐无涯站起身来,彬彬有礼道:
“大人,请。'
项知是今日的快乐,终结在他来到乐无涯的书房时。
瞧见自己的画像光明正大地悬于堂上,其下还有一捧鲜花点缀,项知是迈出的步履陡然一僵,不可置信地偏过头去看乐无涯。他牙关紧咬:...是什么??
乐无涯状似坦诚,直言相告:“上京有亲朋相赠画像,聊解相思意。
..哦。”项知是笑道,“原来是一一亲朋。
还相思!
好,好一句相思!
不知为何,孙县丞总觉得上使大人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颇有几分叫人头皮发麻的意味。
他不敢深想,忙呈上文书,嘴上奉承道:“大人,也就是太爷没有您的画像,不然也必是悬于高处,日日相望啊。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项知是的脸更是黑沉得有如锅底,撕了孙县丞的心都有了。
他之所以使这李代桃僵之计,就是为了鸠占鹊巢。
可亲眼看见乐无涯这样明火执仗地把他认为是“六皇子”的画像高挂在外、奉花相迎,他又说不出的气闷。见小七眼神阴沉、却又不忍舍弃自己的君子面具,只好强自收敛着冲冲怒意时,乐无涯颇觉有趣,感觉今日自己能就着他这张脸,多吃上半碗饭。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当真受了大气,项知是自此后少了许多俏皮话。
去煤矿查看今日所获原煤时,他也只是沉默而矜持地一一点头,以示赞许。
别说,受气不语的小七,还真有几分肖似气度沉稳的小六了。
乐无涯尾随其后,看着看着,乐着乐着,便渐渐收敛了取乐之心
小七趾高气昂的样子,他不乐意看。
他灰心气沮的样子,他同样不乐意看。
如何针锋相对、如何针尖麦芒,他到底是自己的学生。
小六是最不像他的学生。
而小七是最像他的学生。
就像是当年看他们兄弟二人被皇帝老儿欺负一样,乐无涯的不平之意是均分的,六、七各占一半。
他们谁受委屈,都不是他乐见的。
孔阳平准备周到,适时地递上了一把伞来
离开南亭煤矿时,天空飘下了霏霏细雨。
孙县丞耳聪目明,
一个箭步跨上前来:“上
上使大人,让鸿光替您一
孔阳平用肩膀一格,就将孙县丞拦在了七皇子身后。
他跟随七皇子日久,知晓七皇子有许多怪癖,其中一
县心喜欢假手他人
条便是喜欢自己
孙县丞讪讪地缩回手来,连连陪笑。
这雨下得突兀,他们事前没有准备更多雨伞
好在雨不算大,兴致缺缺的项知是又打算返回驿站,淋这么一会儿雨,倒也不打紧。
乐无涯扶住项知是的手,助他借力登上车驾时,低声且恭敬道:“下官骗大人的。”
项知是一怔,打着伞回过身来:“....么?
“您的画像,旁的都很好,就是不大像本人。”乐无涯将声
压得更低,
“我认得出来。刚才是我骗您的。
七皇子久久瞩目于他,胸中不知名的酸涩慢慢扩大。
四年前,他身着一身粗麻布衣,扮作一名行路客,独自登临那座乱葬岗,无视满地污秽雪泥,跋涉良久,四处寻觅。他最想听到的,就是有个人从树后面探出头来,像他这样,带着一点狡黠笑容,说:“我骗你的。”最终,他还是未能得偿所愿。
他蹲下身来,把手覆盖上那已千疮百孔的身躯,冰冷的掌心
一路向上,摸上了那张安详的面孔。
....老师这副样子,就好像死亡对他而言,是最好的解脱一般。
项知是发力抹了一下他的眼皮。
乐无涯想瞑目,他偏不叫他如愿。
反正,自从彼此看透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后,他们就总是挖空心思地不让对方如愿。
可那人是铁了心要就此安眠,眼皮紧闭,仿佛最后一眼也不肯多看他。
他被他的尸鼻压得一个踉路,又好气又好笑地骂了一句:“老师,你死沉死沉的。
他拉起乐无涯的双臂,将尸身拉到自己的背上
一边抱怨,他一边顶风冒雪,朝山下而去。
路上,他两次跌进了雪窝
他挣扎着爬了出来,继续背着乐无涯的尸身,一步一步,走到干净地方去、走到清明世界去。
他想,自己其实是很想这样平和地和老师走在一起的。
可是注定不可能。
他们性情相近,只要走在一条路上,就
是无尽的争吵、拌嘴、交锋,不把对方气到七窍生烟,决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