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将军又立一功,上京已知铜马捷报,大赞将军教子有方。”
那个被夸的“子”缩在床底下,闻言,自得其乐地一晃脑袋。
而向来宽和恭谨的乐千嶂却并未谢恩,只是定定望向于副将。
于副将与乐千嶂相处多年,二人关系甚笃,对彼此的了解非比寻常。
只是和乐千嶂的眼神相接,于副将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得苦笑:
“不是属下报的。属下与太子....已多年未曾私下通信。”
地道里的乐无涯,正专心致志地摆弄裴鸣岐给他带回来的米糖。
他没骗他,含在嘴里,果真是不甜。
乐千嶂“嗯”了一声。
“文龄。”他叫了于才良的字,
“最近阿狸还好么?可发生什么变故没有?”
于副将:“小将军大概是怀疑了些什么。
他近来抓来舌头,总在探听达木奇之事。
末了,他感叹一句:“舅甥连心,这话果真.....
军帐里静了下来。
于副将自知失言,在乐千嶂沉默的通视下,慢慢低下了头。
乐无涯含着一口糖,仰头看向了地道的出口。
糖入了嘴就变得柔软粘牙,咀嚼起来颇为费劲,需要含着等它化掉。
....么舅甥??
乐千嶂低低叹了一声:“直到今日,我也不知你那日到底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
于副将顿时下拜,面带愧色:“文龄知罪。
乐千嶂:“你的主子不是我,莫要跪了,我受不起。
于副将膝行几步,将手搭在乐千嶂身侧,急切地表着忠心:“文龄当年年轻气盛,不知好歹,可这十几年,我跟着您出生入死,血里火里滚过几遭,上京的荣华,我早就不去想了。我的话,您总该信上一二才是!那天,当真是个意外!我和其他两个弟兄潜入冉丘城打探情报发现赫连彻掏钱买东西时燧囊
上的赫连氏记印,才跟上的他。文龄以
为,那一刀必能结果了他性命的!赫连家只剩一个小孩,还在咱们手上,他们总该退兵了吧?我是想要战事推进得顺遂些,万没想到....上京那边有另一番主意..乐无涯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赫连彻。
那是他的敌人,被他的离间之策坑害,如今已经送到前线,来做浴血拼杀的先锋士卒了,说不定已经折在了某场战斗里。乐千嶂淡淡道:“天心难测,这不是你的错。
于副将硬着头皮辩解两句后,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抿嘴唇,面上现出了三分喜色:“将军,您该高兴!小将军纯孝,到底是向着咱们的啊!皇上见到捷报,知道您将小将军教养得这般争气,必然欣喜!”“太子代君降旨,让将军养着小将军,为的就是这一天....
“我没教养他。”乐千嶂微微苦笑,
"我不知道怎么教。把他养好了,他会来杀他的族人;
把他养坏了
他以将军府庶子的名义在外招摇,败坏的便是昭毅将军府的名誉。
“他最好是....野心、不聪明、爱撒娇的孩子,喜欢读书习字,对弓马骑射毫无兴趣,那便是最好的了。“到那时,昭毅将军军职无人承继,便能由皇上尽情安排可心之人,取而代之了。”
说到此处,乐千嶂将目光对准了于副将苍白的面孔:“我这话实属大逆不道,你愿意上禀,便同皇上再上一道折子罢。于副将沉默良久,脸皮烧得滚烫。
他心中大抵清楚,那所谓的“可心之人”
,便是身为过去太子、当今皇上的奶兄弟,也就是他自己。
他勉强一笑:“将军,何来这么多感慨?”
乐千嶂答:“若你是阿狸的父亲,看着他天天那么高兴,却总
怕他有一天没那么高兴了,
你也会有如此感慨的。
乐无涯又喂自己吃了一口糖。
许是地下太冷,他蜷了蜷身,用手拢住胸前的衣服,试图阻住侵身的寒气。
后来,他才发现,那寒风不是由外而内,而是由内而外地从自己身上渗出来的。
怕自己冻死在地底,乐无涯缓慢地转过身,慢慢回向他的来处
但不知怎么的,这条地道明明头尾畅通,中间只有一条岔路,乐无涯却鬼使神差地拐到了那条死胡同里去。直到走到了无法前进的绝地,乐无涯才被迫停了下来
伸手按一按面前坚硬的泥土,确认无法前进后,他轻轻呼出一口凉气,用额头触向了泥土,好让头脑清醒些。他爬累了,索性趁着昏天暗地,合身蜷入了这阴冷的死胡同尽头
米糖融化得很慢,直到此时,甜蜜的糖汁才缓缓流入乐无涯的口腔。
在醇香的米糖香气里,乐无涯想了许多事情,从白天直想到了黑夜。
裴鸣岐找到他时,乐无涯正抱着膝盖,坐在营边群星之下、河中月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