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通没头没脑的厮打。
她得让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子知道知道:她只用嘴巴骂两句,而没直接撸袖子开干,已经够客气了!
元子晋这辈子没打过女人,也没挨过女人的打,慌了手脚,只能摇头摆尾地往后躲,一边躲一边唤那男人来管管。
孰料,这丈夫软蛋本性再度发作,以为这年轻人是衙门里新来的小吏,生怕妻子胡乱动手,开罪了此人,影响了自己手头上这笔欣欣向荣的生意,忙拉着姑姨,口口声声地说愿意义绝。
随行的两个姑姨也觉得元子晋这小子嘴上没个把门的,那番话说得格外欠打,是个糊涂种子,是该吃顿教训。
眼看着人是打不坏的,一个年长的姑姨前去和风细雨地拉架,另一个手脚麻利的,已经让男人在义绝书上按下了手印。
待到元子晋被成功解救,他翩翩公子的形象已然土崩瓦解,成了一只炸毛鸡。
两姑姨看他这样子,好气又好笑,但好歹歪打正着,事算是办成了,他不算有过,还能勉强记上一功。
姑姨们请他在街边喝了一顿大碗茶,并好心地指点他,调解家事,如解乱麻,万万不可操之过急,这次算是阴差阳错,才修成了正果,将来万一碰上个烈性的,提着把菜刀出来,把他砍了都有可能。
元子晋含着一泡眼泪,嫌弃地把桌子和条凳擦了又擦,小声抱怨:“我又不是不许她义绝,可她怎么那么凶啊?”
两姑姨对视一眼,确信,这就是个拎不清的傻小子。
……
在元子晋被人挠得上蹿下跳之际,乐无涯正咔嚓咔嚓地咬着一瓣心里美的萝卜。
闻人约问他:“把元公子放在衙门里,做些抄写文书之类的清闲差事,不好吗?”
“不好。”他含糊不清地说,“不方便我夺权啊。”
闻人约放下笔,诧异地看向他。
乐无涯递给他一片萝卜:“好吃哎。你吃。”
见他接过萝卜,乐无涯又问他:“想明白没有?”
闻人约凝思片刻,把这其中的弯弯绕想清楚了,把萝卜吃净了,才点一点头:“明白。”
为着便于治理,许多县令会将部分权力下放给各位乡绅,也即是里老人。
里老人负责化解“小情”,只有“大事”才能轮到衙门做主。
然而,生活中的“小情”多如牛毛,“大事”反倒罕见。
这帮乡绅自己是不会出面的,叫手下人去事主家里转一圈,表面上是“卖个面子”,实际上帮亲不帮理,只需要将一方的需求狠狠镇压下去,那就算是“调解成功”。
老百姓所求,无非“公平”二字。
“小情”是否公平,一旦全盘依仗了里老人的喜恶判断,为了给自家争取一星半点的好处,百姓们自然都要争相讨好乡绅。
这么一来,衙门反倒被架空了。
平时,大家你好我好,互不打扰,一旦到了正事、要事上,一旦乡绅的利益和衙门相悖,乡绅们联合起来,就能理直气壮地卡了衙门的喉咙。
百姓们受着乡绅的管,也只能将屁股坐在乡绅一边。
乐无涯此举,看似是闲笔一描,实际上稳准狠地瞄准了里老人的“权威”,斩下了重重一刀。
而且这一刀斩得隐秘,旁人看来,是太爷上了一趟京,抖起来了,想要多干些事情,给自己谋个政绩出来,根本不会往“夺权”上面想。
毕竟,一帮老娘们儿带着一个小白脸、晕头鸡,甩开大脚绕着城转,实在很难看出能成什么气候。
里老人们压根儿没觉出痛来,还聚在一起,悄悄议论,这闻人太爷一直不成亲,难道是偏好年纪大的,才招了这么一帮老货出来丢人现眼?
嚼完舌根后,他们兴尽而散,压根儿没往深处想——没法往深处想,乡绅替县令大人办事,从中渔利,那是天经地义,哪有衙门自断手脚的?
直到从秋转冬,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后,到了收税的时节,乡绅们才隐约察觉,事情似乎不同于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