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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酒一杯家万里 且落子

之后,就没有再出去,今日的票拟早就已经写完,但却迟迟不见司礼监的随堂来取。从申时起,原本在值房那听差的随堂太监也被撤了出去,陈见云亲自来传话,遣其当日在值房的辅臣出宫,独留下了赵河明一人。

紧接着,值房门上换了禁军,不多时,门外传来一个一步轻一步重的脚步声,声定后,门被推开,穿堂冷风灌入,一下子就吹灭了赵河明手边的孤灯。赵河明抬起头,见许颂年立在门口。他身上的司礼监官袍已经被去了,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底衫,身后跟着一队禁军。

虽如此,许颂年还是在门前,向赵河明行了叩拜之礼。

赵河明起身搀扶,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禁军。

许颂年松开赵河明的手,轻声道:“您不必看了,这是主子遣来,看管你我二人的。”

他说完这句话,便有禁军送入烛火,十根臂儿粗的御用明烛,将整个值房照得透亮。

不时,禁军退出,门上顿时落锁。

待锁声定后,赵河明与许颂年才对坐下来。

许颂年看着案上的御烛道:“点御烛了,陛下怕是要亲审你我二人。”

赵河明顺着许颂年的目光看去,“是要来内阁的值房亲鞫?为何不把这一堂,设在乾清宫。”

许颂年笑了一声,“乾清宫的地界,刑书您配跪,奴婢哪里配啊。”

说完,拍了拍底衣上的细灰,暖光照着他的脸颊,他虽已有年纪,但面上却不见沟壑,看起来仍是一副三十出头的模样。

赵河明道:“你我都已被关禁在此,就不必再说虚言。”

许颂年应了一声:“是。”抬头望向赵河明:“若是要把你我二人带上乾清宫对峙,那陛下,就已经握好了,二斩其一的刀了。”

赵河明不置可否。

许颂年却在他面前笑开来,“赵刑书也该是明白的吧,我们,落入了一很草率的局。”

天知道,赵河明多想听到这一句话。

是啊,何其草率。

可是,他又如何能要求,那个被他剐得只剩一条贱命的玉霖,可以还他一个精妙之局。

何况这个局虽然草率,却是一双软绳套,同时套住了他与许颂年的脖子。

那勉强仿出形神的“虎爪书”,不需多深的书道修养,也能看出是有人栽赃嫁祸他赵河明,他好像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从这个软绳套里脱身,何况,玉霖还给备好了物证——御批纸。

然而他敢用这个证据脱身吗?

一旦他用了这个证据,就是逼皇帝处死整个司礼监。

且他掌刑名事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个证据的荒谬所在。

司礼监想要陷害刑部尚书指使刘氏孤女焚毁天机寺,又怎么可能自揭其身,用只有司礼监才能替皇帝取用的御批纸。

如今奉明帝把许颂年剥得干干净净地送到他面前,看似是给出了自己的立场,然而赵河明明白,他一旦以“御批纸”为证,逼杀许颂年,即无异于是逼奉明帝自断其臂。

当然这个局面 ,对于许颂年来讲也是一样的。

只有司礼监才能代奉明帝取用的御批纸,成了栽赃嫁祸刑部尚书的证据,此举之刻意,此证之勉强,他只要让杨照月和陈见云等人,跪在奉明帝面前真情实意地狠哭一场,就能把盗窃御批纸,设计陷害的罪名抛向内阁又或者科道两衙。

但他敢这样做吗?

他亦不敢。

盗窃御批纸,等同于矫诏,此案一开,就是逼奉明帝再度血洗梁京官场。

不论是自断其臂膀,还是血洗梁京官场,都是奉明帝不可能做的事情。

而和赵河明和许颂年都明白,这就是一个很草率的局,甚至是一个假局,毕竟他们二人都没有在这盘棋局上落下任何一颗真实的棋子,且他们此时就算千万颗棋子,也都不能下手。

落子,即逼帝杀无罪之人。

落子,则自身有罪。

**

玉霖坐在张药的棺材里,静静地看着窗外漫天的星斗,此夜无风,天高云淡,即便她眼睛不好,好像也能看清每一颗星辰。

天如棋盘,星辰若子。

玉霖低下头,摊开掌心,掌心里躺着的,是刘影怜在天机寺内帮她留下的那块石头。

石头表面的焦灰已被她清晰过,露出灰白的本色,其形如桃,一掌可握。

玉霖轻轻捏住它,梦魇中的那个声音,便又在她的耳边响起。

“小福,惩诫她……”

“小福,惩诫她……”

“小福,惩诫她……”

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在玉霖的脑海中,叫嚣成一片。

玉霖闭上眼睛,猛然振臂,石头砸壁的声音却并没有如期传来,她并没有松开手掌,她坐在棺材里,朝着无名之处,虚投了一石。

这安静的梁京深夜,除了那个令她恐惧的声音还在不断喊她的乳名,无人回应她投出的这一虚石。